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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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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 章

——表篇——逃跑的太陽

現場的火勢比剛才已經減少了不少,只是這裏處在類似城中村的地方,違規違章建築頗多,火勢一時難以穩定下來

另一邊哭天搶地的聲音卻越鬧越大,只看見一個老頭死命的要往火海裏沖,喉嚨裏發出某種野獸的嘶吼

柏妮絲死死拉住瘋狂往裏頭鉆的老頭

“爸!你別鬧了!”

“不就是一把小提琴嗎哪有你的命重要啊”

“對啊,再買一把不就好了,大不了我出錢”

另一個正是穿著警服的塞萊雅,她利落地將老頭按在地上

“先生!你先冷靜一點!”

周圍的人群紛紛起哄

“哎呀,火這麽大,肯定燒完啦”

“就是,說不定連灰都剩不下了”

“天才耶菲莫夫沒了他的小提琴,怎麽還能叫天才呢”

“誰說不是呢!”

“某人做了這麽久的青天大白夢,也和該醒啦!哈哈!”

“話說,耶菲莫夫,你還有錢買小提琴嗎?不會又要像當初那樣,把你妻子給.....”

“閉嘴!”

“Shut up!”

“Shut up!”

耶菲莫夫大吼著,兩只眼睛爆突,眥目欲裂,骯臟的指甲甚至在地上劃出了深刻的血跡,背脊緊繃成一條線

人群爆發出一陣更加宏大的嘲笑聲

近乎殘忍的笑聲中

耶菲莫夫的孱弱臃腫的身軀顫抖的更加厲害了,好一會兒才僵滯轉頭,死死盯著哄笑不止的人群

人群詭異安靜了那麽一瞬

只是一瞬

火光中,黃黑色的警戒線分割出懸殊

鳴笛聲和嘈雜的世界合鳴

某一瞬間

渾濁的眸裏湧動著全是對這個世界的陌生和不解

塞萊雅控場:好了,大家都安靜點!別鬧了!

耶菲莫夫突然癲狂地笑了起來

嘲笑的竭斯底裏

演示完美的醜角

“別這樣”

柏妮絲試圖安慰一個陷入崩潰邊緣的病人。

可她自己,也是一個病人啊

柏妮絲看向被燒的支零破碎的家

沒了,全沒了

又怔忪看向佝僂著身子狂妄大笑的老人,腳步猶豫著是否要繼續上前

要不要上去抱抱他

他看起來很難過

她從小就知道如何討他歡心,也知道如何讓他的高興起來

這是她曾經最引以為傲的事情,也是如今最為羞愧和痛苦不堪的事情

她對不起母親

這是一道永恒的疤

她從始至終都不明白,為什麽年幼的自己會下意識去討父親歡心,而對飽受生活折磨的母親熟視無睹

她本能地對父親感到親近,而對母親卻只有下意識的恐懼

盡管母親實際上並未真正打罵她

但她還是想要下意識遠離,逃避那個總是愁眉不展的女人。

但為什麽不遠離這個男人呢為什麽總是說喜歡的話討好他呢

究竟為什麽小時候對這個男人下意識感到親近呢?

或許她誤以為他同她一樣,一樣的可憐,收到母親的壓迫。

孩子是很容易劃分陣營的

孩子也很擅長看大人眼色

別的孩子是為了討糖吃

她是為了.....可笑的安全感

她不知道她母親變成那樣或許是因為生活的重壓,不知道或許是因為父親的無能卻謾罵折騰,不知道或許是因為家裏從來都充滿了兩人的吵架和雞飛狗跳的亂砸東西

曾經那樣焦慮的母親啊

柏妮絲的腳步躊躇著,雙拳緊緊攥住

別管他了

柏妮絲

你忘了你那可憐的母親嗎

那個苦不堪言,那個瘦骨嶙峋的,手掌總是皸裂的,身材佝僂的,婦人

那個死之前被凍的渾身青紫,瘦的還不如街上一條狗的.....女人

或許這也是那個女人活該

活該看上這麽一個人渣,一個該死的戀愛腦,連逃跑都不知道,到死還傻乎乎的相信那男人嘴巴裏講著的光明未來

即使那個男人對所有人說是婚姻和家庭毀了他!那個女人還是愚蠢地待在那個可怖的家!

別管他了

別管他們了

是他們活該!

活該!

腳步開始後退

你好不容易才逃出來的

柏妮絲

他們就是累贅

純粹的累贅

拋下他,讓他去死好了

去死好了

累贅.......

柏妮絲突然感到有些恍惚,警鳴聲,火焰劈啪聲,在滾燙又潮濕的世界裏

她恍惚看到幼年的自己站在父親身後

望向她

帶著熟悉的陰郁,暗沈,嘴巴張合

無聲的子彈上膛

“你又......何嘗不是?”

洞穿眉心

直擊命門

柏妮絲踉蹌著後退

是的.........她總把自己當成罪魁禍首........她是個該死的累贅.........

她曾經千百遍想過,如果不是她,母親就不用這麽痛苦。如果不是她,他們就不會吵架,如果不是她.....

可......事實明明不是這樣的

如果沒有她......如果沒有她.....

那兩個爛人還會吵架嗎?

會的

如果沒有她,那兩個爛人還會在家裏亂砸東西嗎

會的

這是現在的她會給出的答案

可年幼的自己抱住了父親,輕聲安慰失意的他

她不明白,是真的,真的不明白

年幼的自己

似乎因為沒有多餘的愛,所以只能把無緣無故的恨和錯誤歸結到自己身上

這樣才能顯得自己有那麽一點重量

在這譫妄的世界裏,有那麽一點份量

即使那是錯誤的

即使那是愚蠢的

那像是一種極端惡劣的本能

孩子的自我保護機制,為什麽總是讓向內收縮荊棘,將自己刺的鮮血淋漓?

沒有充足的愛是這個世界的常態,為此,有人卑劣乞求,有人掠奪爭搶,有人愚蠢割下心脈血肉,放在不平等的天枰上

為什麽

甘願

自我埋怨

自我奉獻

自我犧牲

成就虛妄的,荒誕的,悲哀的,自我滿足

柏妮絲看向那個陰郁的女孩

向前

恨自己沒能早點保護母親

再向前

恨自己沒能保護年幼的她

她是小醜

小醜應該給所有人帶來快樂

不論那個人是誰

就像醫生有屬於自己的希波克拉底誓言

小醜也應該有屬於自己的誓言

所以她抱住了他,一同抱住十年前那個在家庭激烈爭吵中那個無助的孩子

輕聲安慰:“沒事的,沒事的,你只是病了,只是生病了”

“休息一會就好了”

年幼的孩子啊

——!

如同預想,雙肩受到一股不可抗拒的強大抓力

“去死吧!哈哈哈!”

重心失衡,炙熱的氣浪席卷而來

“爸爸的好女兒!!!一起去死吧!!!”

“一起去死吧!!!”

游卦瞳孔驟縮,急忙起身卻被手銬阻礙住

眼睜睜地看著衣衫襤褸的男人劫持著柏妮絲沖向熊熊燃燒的火場

“我草!”塞萊雅下意識率先沖了出去,朝兩側警察大吼:“快攔住他!”

“快攔住他!”

人群也因為突然的變故騷亂

圍在兩側的警察還在維持秩序,在前方的警察反應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對方究竟在說什麽,拔腿攔截

只是快要沖進火海的人突然渾身僵滯,直直地倒在地上

警察們驚疑不定了一會兒,才緩慢上前將暈過去的兩人擡進救護車。

胡宥打了個哈欠:“生活真是比小說精彩多了”

“不是嗎?”某人修長白皙的指尖還殘存著躍動的閃電。

她偏頭看向游卦,眸裏無善無惡,無悲無喜。

“不要突然升華啦,我頭疼,讓我靠一會兒”游卦將頭靠在輪椅上,闔眼休憩

胡宥將輪椅調整好角度:“睡吧”

——裏篇——淤泥之花

出賭場的路段比我想像的要更順利一點,主要是保安大哥看到莉莉婭後就熱情地打了一聲招呼,問也沒問就把她放出去了

原因可能是因為,莉莉婭回來的時候經常給他捎帶硬貨,也就是煙和酒

黑市

資本家趨之若鶩的地方

如你所見

日光錯落的長街,破落到樸實無華的商鋪,淪落到滿是塵灰的商品,雞飛狗跳和意外總是不可避免的

前方一個渾身穿著破破爛爛大衣的男人懊惱地在陽光錯落的長街上走著,男人看起來高大瘦削,面容兇狠,陰霾密布,讓路過的行人紛紛退避三尺

男人發狠地踢著路邊被隨意丟棄的易拉罐頭,弄出的巨大嘈雜聲響讓旁人不適,紛紛側目看他,可男人依舊恍若未覺,隨意朝地上啐了一口

“看什麽看!”

男人操著地道的流氓口音,與看過來的路人怒目相對。

行人紛紛躲避或是收回目光,男人高擡下巴,不屑地嘖了一聲,擡腿又走進一家店,不一會兒,嚷嚷聲就從店裏傳了出來。

“你TM算老幾?!憑什麽不錄用老子?!”

“就你這樣的渣滓!也難怪別人不敢用!快滾出我的店!”

“你特麽敢推老子?!勞子道上有人!你知道不?!”

男人掙紮著被幾個彪形大漢拎了出來,丟在長街上,狼狽地倒吸著口氣,面色卻還是惡狠狠地瞪著冷笑的店主

“別特麽找了!就你這副德行!你看看這條街!哪個敢用你?!”

店主揮了揮手,轉身進店:“翻垃圾吃去,別特麽煩勞子!”

“你!”男人頓時想發作,卻又被那幾個兇神惡煞的保鏢嚇了回去,見他們還要上來打,男人跌跌撞撞地起身,逃走的時候,還不忘撂下一句你給我等著

男人拖著疼痛的身體跑到灰暗逼仄的角落,才停了下來,又惡狠狠啐了一口:“真是晦氣!讓那臭婆娘安安分分出來賣不就好了!非得讓勞子出來!”

他扭頭就看到了我們兩個,原因是我們也要走進那家店,本以為就這樣不可避免地對峙上了

可莉莉婭扯了一下我的衣角,囑咐:“小心臺階”

莉莉婭又擡頭高聲喊了句店裏頭的人:“姐,要份熱牛奶和芝士面包”

看見一條癩蛤蟆狗怎麽辦?

別看他的眼睛

別註意到他

直接無視掉就好了

剛剛那位老板聞聲出來,挑了一下眉,示意那幾個保鏢把人丟遠點,掀開簾子讓我們兩個進去。

正常的小餐館布置,只是莉莉婭又領著我穿過幾道灰暗的長廊和暗道,可能但凡見不得光的東西,總是要幾度迂回才能揭開神秘的面紗

海水的腥味和鋼鐵的銹味混合在一起,讓人難以言喻,四周的衛生和環境屬實算不上好,而且沖突和爆發可能就在轉瞬之間

但我卻有種莫名的安心感

只是因為莉莉婭從剛剛就牽起了我的手,我和她七拐八繞,走過一條又一條灰暗潮濕的小巷,可能已經到了地下,這裏的燈光錯落,像是犬牙交錯較量

各種面罩和黑兜帽分布在每一條街道上,人來人往,摩肩擦踵,賣著稀奇古怪的東西,違禁品,各種武器,翡翠古玩,堆疊的珠寶黃金白銀,未開切的原石,讓人眼花繚亂

數不清的黑暗角落裏,則不斷有人走出來在攤位前細細打量一番,不到一會兒,便重新融入到另一片黑暗之中

這就是諾亞的黑市

莉莉婭:“現在還早,大家夥都還沒上班”

我:哦,那我們要在哪擺攤?

莉莉婭隨便指了一個地方

說實在話,那裏確實挺不顯眼的

莉莉婭扔下一塊布,坐下去後便開始畫畫,我習慣了她對畫畫環境毫無要求這一點,只是好奇地打量著四周的環境

只是看著看著,目光又不自覺地落在了專註的莉莉婭身上

她帶著普通的面具,身上披著黑色鬥篷,明明很普通,可就是讓人忍不住想在這遍地汙泥的地方註視她

半天才有個人過來問價,確實,比起滿地紮眼的黃金珠寶,還有奪人眼球的武器裝備,再除卻那些低調中含著喧囂,投機中帶著撿漏的翡翠古玩中,我們這個攤位就顯得平凡普通過頭了

“1美元”

我差點沒一口水噴了出來

震驚地看著莉莉婭

客人顯然也很驚詫,不然他不會重覆一遍,想來他已經做好砍價和被宰的準備了,正打算摩拳擦掌好好試煉一番,沒想到這攤主竟然如此樸實無華

客人挺有眼光的,看中的是一幅奇怪的樹,又像是水分裂出無數的不同支流,其中兩條截然不同流向的河流切割出一個無限循環的水面,而那棵奇高無比的樹巍峨地屹立在水湖的小島中央,又像是倒映在水中

那棵巨樹粗大的主幹延展向一望無際的天際,分枝向每一個方向肆意舒展,延續出無限的分叉,每一分叉上的枝葉似乎都在迎風隨性起舞,似是無窮無盡的可能,給人一種近乎強烈的、無法言喻的生命張力

震撼又動人心弦,巍峨卻沒有絲毫的壓迫感,只是讓人不由自主地熱淚盈眶,仿佛自己本身就是這偉大的一小小的部分

這僅是表面,細看之下,可以看到其實這棵巨樹已經不覆青春,斑駁蒼老的樹皮,樹幹上各處的裂隙為黑暗殘留提供了更大的住所,發黑盤踞錯節的根脈像條巨龍,似在絞殺著某些東西

時光盡頭的世界樹

每當樹向光明和高處更接近一些時,它的根就會向泥土、向黑暗更深地紮進去

尼采的這句話在某些時候還真是經典

莉莉婭拿起那幅畫,真誠建議道:“但我覺得你更需要這幅”

客人先是驚詫,而後沈默地看著她手上的另一幅畫

那是一間森林裏的小木屋,透過小窗可以瞥見巨大雪原的一角,周邊的爐火溫暖著小屋裏的夫婦,熱水壺的蒸汽模糊了一切事物,整張的主題與宏大毫無關系,有的只有寧靜和祥和

客人像是措不及防被陌生人戳中心事,沈默了許久才問:“這兩幅畫一共需要多少美元?”

莉莉婭:“兩美元”

“如果你選第二個,第一幅可以無條件送你”

客人又沈默了

他最後扔下兩百美元,把兩幅畫都帶走了

我美滋滋數著錢:“新手吧?百年碰不到這麽實誠的一個家夥”

莉莉婭嘆了口氣:“魚和熊掌,豈可兼得?”

我:?賺到錢不值得高興嗎?

我不明白

莉莉婭摸了摸我的頭:“有些錢不能賺,因為真正意義上,世界差的不是錢,而是人。竭澤而漁,不可取也。”

我聽不明白,畢竟這個世界上人多的要死,太多了,世界怎麽會缺人呢?

是啊,人真的

多的要死

各種人,人渣,君子,偽君子,混蛋,好人,下流,誠懇,冷漠,熱忱,自私,博愛,無知,下賤,悲哀,顛倒,黑白不分

這個世界明明這麽多人

但她沒再說下去

話題似乎有些沈重了,我能感覺到她往日裏飛揚的神采也有些低落,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麽,但我還是竭力想讓她開心起來

不過姐姐就是姐姐,只是消沈不到半秒,就又開始活力滿滿了

我敢保證,她的手和腦子,絕對是被姥天輕吻過的

她的畫筆的每一處停頓,每一次轉折,都出乎我的意料,靈感這東西像是不要錢似的汩汩從她的筆尖處湧現出來

她的草稿

她的大綱

她的框架

就足以讓我這個平庸至極,不懂藝術的人讚嘆不已

當然,這絕對沒有摻雜我對她的主觀好感情緒在裏面

哦,為什麽我不說上帝

都說了上帝不理我們

有什麽問題嗎?

有?

那就閉嘴滾吧

沒品的東西

接下來的客人倒是不多也不少

莉莉婭也放下畫筆,和我一起數錢

雖然我確實沒讀過書,但數錢這種事情我還是十分擅長的

黑市裏的人影多了起來,一些喧囂和吵鬧聲也漸漸浮上水面,討價還價聲充斥著整個灰暗但絕不逼仄的市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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